温陵志风帆时代泉州人驾舟搏浪的航海术

核心提示

在传统的风帆时代,舟船是承载海洋文化的重要载体。海员、渔夫在航行中通过定山形、观水势、辨天象、识礁屿、晓湾澳、知浅深、明针位的航海针路簿作为指引,逐渐形成一套自成体系的航海指南系统,这些航海针路簿正是传统航海技术的结晶。

石狮大铺山渔业文化园用雕塑和文图的方式讲述沿海渔民的舟船历史

由古至今,泉州人与舟船结缘至深。

泉州海交馆展示的古船模

濒海渔民每天耕海为田

航海“针经”

多以抄本形式流传

历史上,泉州濒海生民耕海为田,或出海捕鱼,或放洋贸易,积极向海洋拓展生存空间。泉州先民善于造船航海,成为海洋活动的先驱者和探索者。在船民手中还流传有一种舟子“秘本”的文献,民间又称之为“针路簿”。在古代的航运中,得到一条航线,就基本掌握沿途港口及海域所能提供的资源,而新航线的开通,又是积累一代甚至几代人在汪洋大海间冒着生命危险进行的艰难摸索,所以这些记录往返航线及各岛澳礁汕所应留意的“针经”,就成为船民手中的“秘本”。

清黄叔璥在《台海使槎录》一书中曾指出:“舟子各洋皆有秘本,云系明王三保所遗;余借录,名曰洋更。”这种“洋更”,也被称为“针簿”“针谱”“针经”。其内容多讲求实用性,举凡风汛顺逆、水流缓急、潮水涨退、山屿远近、沙汕岛礁、时日早晚、针位更数、打水深浅、寄碇避险、船行高低、望斗牵星等,只要是航海过程中所应留心注意的,几乎无所不包。这些一般秘不示人,基本只在父子、师徒间相传相授,且多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于世。

望山辨水

或为最原始的航海术

地文航海主要是以航路沿线上的山头、岛澳、海岸、沙汕、礁石、塔标等陆标为参照物,用以判断舟船是否已经到达预定的位置,航路是否正确,而这应该是传统风帆时代最为原始也最可靠的一种航海术。

望山形这种导航方式比较适用于近海航行,在外洋跨海远渡中没有陆标可供参照时则未能充分发挥其优势。在日夜交替之际,行舟尤需注意,可选取高耸的山头作为标识,并记取山峰形状,同时留意周围是否有其他山屿可以辅助辨认;再则依据山嘴或山头以及山门的开合情况,确定礁脉的走向,避礁行船。金门人林树梅在《闽海握要图说》中对如何“望山形”有详细的描述:“如一山屿自北迤南约五里,自西至东约一里,就东西而望,则一山屿也。而四面之观望,各其一形,大率山高,即见山影照水,犹可再拢湾泊;如山低,一见山影,即当下碇,恐其迫山犯浅……”

航行过程中如果是以离岸的岛屿作为参照坐标,则需注意该岛屿各个方位所成形状的差别。这也是倒影成像的基本原理,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都要时刻注意,细加观察辨认,所以行舟过程中不仅要抬头望山,还需低头看水,这种方式对于发现礁石、沙汕同样有效。

所谓辨水势,则是在航行过程中,舟师需要时刻留意流水的变化,这主要是因为在不同海域,洋流的流动方向与潮汐时间皆有不同;水的颜色变化也表明离岸远近,并提示是否进入另一海域;而通过打水托、下铅筒的方式,可以探知水面距离海底的深浅,再根据所粘取的泥沙差异进行综合分析,便可大致判断舟船所处航位。现在我们仍能从宋明以降的沿海府县方志以及民间流传的海道针经中所保留的“定潮水消长时候”“逐月水消水涨时候”等文字记载中了解当地的潮汐时间,而“占潮”“占海”等歌诀也颇为形象生动地记录下在流水变动中所应留意的事项。如张燮在《东西洋考》所引《漳州志》的记载就有:“东海、南海,其候各有远近之殊,岂非方之不同而气有独盛与?若昼潮大于春夏,夜潮大于秋冬……”

由于季节、月令以及时辰的不同,潮水涨退的时间也有所改变,而外洋与出海口的潮水大小也有差异。

四时占候

云虹雾电的启示

船民出海最惧风雨突变,在没有气象卫星的古代,其预报资讯也远未如现今发达,稍有不慎便会舟覆人亡。也正因性命攸关,舟师驾船海上便需时刻留意气象的变化,通过观察云虹雾电等细微变化,预测未来的气象走势。从保存下来的针路文献中,我们还能读到朗朗上口的“占云”“占虹”“占雾”“占电”“占天”“占日”等歌谣式口诀,以知晓风雨来临前的种种气象变化。

有关“占云”的有:“早起天无云,日出光渐明。暮看西边明,来日定晴明……红云日生出,劝君莫远行。红云日落生,晴明不可许。”通过云彩的厚薄及云层的变化,可预知风雨的大致情况。

关于“占虹”的有:“雨下虹垂晴即可期,断虹晚见不明天暗……”关于“虹”,民间还有别称曰“水椿儿”,“虹主晴,亦主雨,明而长者主晴,短而暗者俗呼水椿儿主雨。”

“占雾”的有:“晓雾即枝晴天永日,雾枝不起细雨不止。”“断风早挂,有风不怕。晓雾即收,晴天可求……”

就“占电”而言,则有:“电光西南,明日炎炎。电光西北,雨下连宿……闪烁星光,星下风狂。”“春天电相对,夏电左右推,秋从电下来,冬电就其吹。”《指南正法》之“观电法”表述与此颇相近。

“占天”的也有:“朝看东南黑,势急午前雨。暮看西边黑,半夜看风雨。”“朝看天顶穿,日出渐炎炎。暮看四脚悬,明日必晴天。”

关于“占日”的气象歌谣则有:“申后日珥明日无雨,一珥单日两珥两起……朝日拱天暗风必扬。朝日拱地细雨必至……”

当然,就“占雨”来说,也有专门的口诀可供参考:“朝霞不出门,暮霞行千里。今晨日未出,晓气散如绮。心疑雨再作,眼转云四起……”通过云霞、风信、水色、海水等的变化以及鸟鱼的聚散现象,都可以预知是否有雨到来以及雨量的多少。

八面来风

从避风到借风

传统风帆时代,海风既是舟船前行的主要动力,也是引起飘风海难事件的重要原因。早在宋代,舟师也已认识到“风有八面,唯当头风不可行”的原理。对驾帆的技巧也相当娴熟,知道善于用风要比撑篙所使人力更为高效迅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宋人已懂得如何在逆风的情况下怎样戗风而行,“二十五日丁丑辰刻,四山雾合,西风作,张篷委蛇曲折,随风之势,其行甚迟,舟人谓之拒风。”

正是这种委蛇而行的走船方式,使船只即使是碰到逆风还能缓慢航行。这一逆风而行的走船方式,民间也称之为“敲戗”“织戗”。

九日山现存宋元以来的摩崖题刻78方,其中,南宋淳熙元年(年)到咸淳二年(年)的10方祈风石刻极为珍贵,有6方记载了冬季启航的典礼,有3方记载了夏季回航的典礼,还有1方同时记载了一年两季的典礼,是泉州海上丝绸之路的珍贵史迹。每年夏冬两季,泉州市舶司官员和地方官吏都会在九日山举行典礼。南宋泉州知州王十朋在《提舶生日》一诗中,写下“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的诗句,记录了当时泉州海商及船员利用季风进行海上贸易的情形。

在海上航行有时还会碰到龙卷风,这种风民间又称之为“鼠尾”,所谓“鼠尾者,天际云气一点如黑子,须臾,黑气一线直上,猋风暴雨卒至。”据惠安大岞村造船匠师张国辉师傅讲述,如果是遇到龙卷风,要抓紧时间将船上物品抛向空中,让风卷走,这或可保船只平安,如稍一迟缓导致船只被卷,则很难逃脱;另外,如果是远远就看到龙卷风往船只方向袭来,则可以烧猪头骨,因为燃烧的味道很不好闻,龙卷风就不会靠近,这也是避开“鼠尾”的一种民间厌胜方法。不过,这种做法未必科学。

在泉州的航海针路簿中,也保留有许多“占风”的谣谚:“秋冬东南风,雨下不相逢。春夏西北风,夏来雨不从。春夏东南风,不必问天光。秋冬西北风,天光晴可喜。长夏风势红,舟船最可行……”

古人正是通过对风的认识与掌握,懂得了如何预避风暴的正面冲击,也知晓怎样借风以控制驾船速度。

斗转星移

从观星定向到牵星定位

中国船民对海洋星象的观察由来已久。在汉代,我国先民已知道通过观星象指引航行是事实,这从成书于西汉初年的《淮南子》一书中可以得到佐证,是书载:“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寤矣。”这种以日月星宿在不同季节与时辰的流转升降的观测方法,便成为观星定向的知识来源与实践基础。

作为郑和船队随行人员的巩珍在其编著的《西洋番国志》一书的自序中就写道:“往还三年,经济大海,绵邈弥茫,水天连接。四望迥然,绝无纤翳之隐蔽。惟观日月升坠,以辨西东,星斗高低,度量远近。”通过星斗与海平面的距离测量,便可知晓船只所处纬度。从观星定向到牵星定位,这是天文航海术质的飞跃。在《郑和航海图》中,就还保留着“古里国往忽鲁谟斯过洋牵星图”“锡兰山回苏门答腊过洋牵星图”“龙涎屿往锡兰过洋牵星图”“忽鲁谟斯回古里国过洋牵星图”等四幅过洋牵星图。

就牵星法而言,也不再是单纯地观看一个星象,而是将几个星象合成一个星组进行综合判断,这种以牵星指数进行计算的方法也使船只定位更为精准。这种测量星象离水指数技术的运用,又离不开牵星板的使用。关于牵星板,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最早文献,为明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一“周髀算尺”中的一段文字,其文曰:“苏州马怀德牵星板一副十二片,乌木为之,自小渐大。大者长七寸余,标为一指二指以至十二指,俱有细刻若分寸然。又有象牙一块,长二尺,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角一角三角等字,颠倒相向,盖周髀算尺也。”

浮针于水

指南针的应用与推广

北宋宣和元年(年)朱彧所撰《萍洲可谈》卷二“甲令”条载:“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或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此一记载为其追记随父朱服于元符、崇宁年间(—年)宦驻广州时的见闻,这是目前传世文献中关于中国海商将指南针应用于航海的最早记录,同时根据对钩取到的海底底质进行分析,判断船只的航行方位。宣和五年(年)徐兢出使高丽,返回中国后著有《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一书,书中写道:“是夜,洋中不可住,维视星斗前迈,若晦冥,则用指南针,以揆南北。”这也成为我国航海史上以指南针导航远洋航船并成功往返的首次航行记录。当然,在上引两则材料中,我们也可以发现指南针在当时航海中的应用尚处于辅助阶段,舟师只有在天气阴晦不明的时候才使用,这一方面与早期行船观星望日的传统习惯有关,另一方面也许与指南针早期的使用手段尚待改进提升有所关联。

到南宋时,我们可以看到指南针已经是以罗盘的形式出现在航海中,其使用的简便性与精确性也有大幅提升。吴自牧在《梦粱录》一书中就提到:“自入海门,便是海洋,茫无畔岸,其势诚险。盖神龙怪蜃之所宅,风雨冥晦时,惟凭针盘而行,乃火长掌之,毫厘不敢差误,盖一舟人命所系也。”由此也可看出航海罗盘在南宋时期航海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正是这则材料,我们知晓当时在船上掌管罗盘的专人被称为“火长”。

正是宋代指南针的应用与推广,使航海过程中以“针路”的形式记录航线成为可能。元代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一书中,便记其元贞元年(年)随使前往柬埔寨的情形,在其总叙中便以针路的形式,记录下从温州前往柬埔寨的航线。

作为船师的“火长”,其职责即为船舶引航,而其手中所领执的,不止有“针经”,还有“图式”,是故文字与图像相配合,内中记录的也还包括船位的计算及航海操作规程。所以古代这类舟师所执的“航海通书”,或只留下文字描述,或是图画勾绘,再配以简单文字说明,这种图、说相间的记录方式,也即传承了“左图右史”的传统。在泉州沿海商港渔村中的走船人家里,也还保留有一定数量的航海针路簿。

打水测深

铅锤的创造与使用

为了确定航行是否到达指定地点或能否靠泊湾澳,尤其是大雾天气难辨方向时,还需要通过打水托、下铅硾来辅助配合。所以航海测深的“铅锤”作为船只航行纠偏及停泊寄碇时的必要辅助用具,在古代航海过程中被广泛应用。

《东西洋考》提出:“沉绳水底,打量某处水深浅几托。(方言谓长如两手分开者为一托。)”在崇武大岞村,渔民也将这种铅锤称为“水锤”,每半小时测一次水深,水深以“寻”为单位,一寻相当于1.6米,这与成人两手分开长度是接近的,一寻也就是一托。

关于铅锤的形状、尺寸样式以及如何打水托测海地质的方式,文献中多有记载:“如无岛屿可望,则用棉纱为绳,长六七十丈,系铅锤,涂以牛油,坠入海底,粘起泥沙,辨其土色,可知舟至某处。其洋中寄椗候风,亦依此法。倘铅锤粘不起泥沙,非甚深即石底,不可寄泊矣。”据大岞村的老船长讲述,崇武的水锤是用铅做的,也有用铁和锌做的,一般大只的水锤用铅铸成,小的用锌铸成,形状像胡萝卜,重量在十几斤左右。就目前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所征集到的两件铅锤来看,大的高17.5cm,底部径5.5cm,顶部径4cm,顶部有一铁环,系以绳索,在铅锤的一边有侧翼,其作用是能够减少铅锤入水旋转的频率;小的高16.5cm,最宽径6cm,顶部径3.8cm,近顶端有一圆形穿孔,用于系绳,锤身由绳箍住,防止胀裂,底尖。

就测量方法来说,是用线将水锤放入水中测深度,每五寻作一个记号,最多能有四十到六十寻,即最深能测到近百米。就崇武船民的测深频率来说,每行船半小时就会测一次水深,通过高频率的测深可以及时的纠偏,矫正航路。据崇武老船工介绍:“熟练的船工在铅锤不涂抹牛油或蜡油的情况下,还能根据放下铅锤着陆时的手感,感觉海底是硬的还是软的,底质是硬沙地就带不起来,底质软的水锤就不易拔起来,水锤下还钻有一个小洞可以将沙泥带上来。以前走船主要都是沿着海岸走,由于没有其他先进的仪器,起雾的天气如果船要靠岸,就得依靠水锤,越靠近沿海,岸边水底的土地一般较硬,如果观察到土质是硬的,就说明快到岸边了。”

现如今,随着近代航海导航技术的更新普及,GPS技术已经成为最简便、最准确,同时也是最常用的定位导航手段;而机械动力的介入,传统的中式风帆驾驶技艺也日渐被人们所遗忘。在这种趋势下,传统航海术正逐渐被人们所淡忘,而这些以前隐匿于民间航海者手中的“舟子秘本”也日渐被取代,以至行将消失。

□林瀚/文吴拏云/图(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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