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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母亲就起床了，进进出出，蹑手蹑脚。母亲要烧面汤，父亲喝了好去二十里外的云彩崮拾柴。

母亲刷锅、生火。枯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响起，让人感觉飘渺而又温暖亲切的炊烟丝丝缕缕地飘进屋来，火光映亮了半个小院。

一阵油香扑鼻，接着“吱啦”一声，一股葱花的糊香味弥漫开来。

母亲紧接着添上了水，在碗里和面，准备开锅后下面疙瘩。

父亲起床，咳嗽了几声，和母亲打过招呼，便坐到火炉前，帮忙往灶里添柴。很快，面汤便烧好了。父亲洗过脸，坐到桌子前喝汤。

我躺在床上，一次次将涌上的口水狠狠地咽了回去。

“呼呼噜噜”，父亲喝得很畅快。但我知道，父亲绝不把面汤喝光，总要留一点给我的弟弟妹妹喝。我大了，那年已八岁，上二年级了，面汤很少有我的份。

父亲喝完面汤，抓起扁担，接过母亲包好的煎饼，便在母亲的叮咛声中出发了。和父亲同去的还有我的远房伯父等十几个壮汉，都是家里人口多，柴禾赶不上趟的人家。

这时，天还没亮，迷迷糊糊的，我又睡着了。

吃过早饭，我跟着哥哥去拾柴。

哥哥拖着个铁耙子往还有点草棒的地方走。铁耙子梳过地面，地上的碎柴就聚拢到了铁耙子上。看看有一些了，我就跑过去取下来放进筐里。如此往复，半天的时间，才拾了不到半筐。

其实，早在去年秋天，收完庄稼，生产队将护场（队里在春天划出的严禁割草放牧的区域，有专人看管）划片分给各户，男女老幼齐上阵，几天功夫，枯草尽收，岭上就变成光秃秃的了。各家将收获的枯草和玉米秆、高粱秆、豆秸等秸秆放在一起，码在院子里，堆成小山一样的“柴禾垛”。我家人多，几天就要烙一次煎饼，再加上一日三餐用柴，眼见得柴禾垛越缩越小，终至于天天拾柴也难维持日常所需。要不，父亲也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去拾柴了。

哥哥休息了，我就坐在一边的大石上玩。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我的心就飞到了父亲拾柴的云彩崮。听父亲说云彩崮在一个叫做南湾的村庄上方，崮上长满了马尾松，本地人不缺柴烧，所以崮上柴多，常有外地人去拾。父亲还说，我们护场拾的柴太暄，一大把填进去，呼隆一声，光了；云彩崮上的柴松针枯枝多，一把顶好几把……

我问过父亲：“云彩崮上有云彩吗？在山顶还是山腰？”父亲说：“有！一会儿在山顶，一会儿就到了山腰，有时候还会跑到你的头顶上……”

我就经常做梦去云彩崮，和云彩说话，和云彩赛跑，有时还会梦到和弟弟妹妹一边跳一边唱：“云彩崮上云彩飘，云彩给我做夹袄……”

我没有去过云彩崮，但我可以想象出十几个壮汉在崮上拾柴的情景：他们散开来，各自选中一处柴较多的地方，然后开始用铁耙子将碎柴拢成一堆一堆，最后再集中起来捆成两大捆。

父亲拾了多少了？够一大捆了吗？他坐下喝水了吗？他饿了吗？这时，我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抬起头，太阳正在上方。

我跟哥哥说早晨喝的地瓜汤太稀，要能吃上个煎饼，就不会饿了。哥说家里的柴禾垛都见底了，拿什么烙煎饼？明天，明天就有煎饼吃了！

我低着头，用露出两个脚指头的布鞋轻轻踢着一块石子。不远处的柿子树上，一群鸟在叽叽喳喳。

哥哥说他也饿，干脆回家好了。我高兴地点了点头。

哥哥背起筐，在前面走。我扛着铁耙子，跟在哥哥后面，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太阳快落山了，我们跑到村口迎接父亲。

父亲一行在一里外的地方出现了。

父亲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的，肩上的担子一颤一颤的，像是在用一弯新月挑着两轮太阳。走了一段路，父亲停下来，慢慢转动扁担，将担子换到了另一个肩膀上。后面的十几个人也和父亲一样换过肩来。

我们大声喊叫起来。父亲似乎看到了我们，听到了我们迫不及待的喊叫声，脚步看上去更加快了。终于，父亲到了我们面前。

父亲和别人打了个招呼，便拐进了通向我家的那条巷子。

父亲挑着柴在前面走，我们簇拥在后面，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不觉间走进了家门。

那年，父亲去了云彩崮十多次。

这样的情形，大约经历了五六年。

后来，条件好了，地瓜煎饼慢慢退出了老家人的餐桌，加上烧煤的多起来，对柴禾的需求也就少了许多。再后来，年轻人用起了电磁炉和煤气灶，就更很少有人拾柴了。父母年迈了，怕用电和煤气不安全，只能用柴禾烧火做饭。有时回家，看母亲用炉火慢慢煮粥，倒更能感受到那一份家的温暖。父亲秋冬季节照例拾点柴，码成小一点的柴禾垛，供一年烧锅做饭用，云彩崮自然是再也不用去了。

上次回老家，看见满坡茂密的枯草，几十年前为“拾柴”而发愁的日子又一次浮现于眼前。岁月有痕，中国大地上曾经演绎了多少令人辛酸的故事，所幸社会在不断发展，我们也都在努力向前，并且一点点的，把这些辛酸变成了岁月静好，时光安然。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了云彩崮：父亲在山坡上拖着个大耙，忽上忽下地，样子威武地像个将军。

我的心悠悠的，成了云彩崮上的一朵云彩……

（声明：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程学军，男，汉族，年生，山东省平邑县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平邑县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得“长江杯”文学奖，“泰山杯”文学奖，“新世纪文学大赛”奖等奖项。《给娘盖间新房子》《傻子离我有多远》《我捡钱了》《父亲的一句话》《初心》等多篇作品发表于《语文报》《山东诗歌》等刊物，另有近20万字作品在中国诗歌网等网络媒体发表。

壹点号程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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